李伟的反应,比我想象中要激烈得多。
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愤怒,抓起外套就想往外冲。
“等等!”我一把拉住了他。
“等什么?这都出人命了!”李伟激动地喊道,引得旁边几桌的食客都朝我们看来。
我赶紧把他按回座位上,压低声音:“你小声点!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?”
李伟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,他深呼吸了几次,才重新坐下,但身体依旧紧绷着。
“陈明,这事不能等。你想想,那可是一根人的手指!一个活生生的人,可能就在我们上班的那个地方被……被……”
他没能把那个词说出口,但我们都心知肚明。
“我知道。”我的声音也有些沙哑,“但我担心,我们现在去报警,证据不足。”
“这还叫证据不足?”李伟指着桌上那片被纸巾包裹的指甲,“还有你看到的那根手指骨!这难道还不够吗?”
“那根骨头我没拿。”我懊恼地说,“我当时吓坏了,把它踢到了墙角。现在还在不在都不知道。至于这片指甲……它太小了,太容易被解释成是意外掉落的。”
我说出了我的担忧。
我们只是两个临时工,没有任何背景。而凤祥食品厂,是镇上有名的大企业,老板王坤据说手眼通天。
如果我们贸然报警,最后却无法拿出决定性的证据,结果会怎么样?
王坤会不会反咬一口,告我们诽谤?
到时候,我们不仅可能惹上官司,甚至连在这个镇上都待不下去。
听完我的分析,李伟激动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一些。
他眉头紧锁,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。
“那……那我们怎么办?”他六神无主地问,“难道就当没看见吗?”
“当然不能。”我斩钉截铁地说。
沉默。
长久的沉默。
大排档里的喧闹声,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。
我和李伟相对而坐,各自想着心事。
恐惧,像一张大网,将我们牢牢罩住。
但在这张网的深处,一丝不甘和愤怒,却在悄然滋生。
“我们得找到更多的证据。”
良久,我开口打破了沉默。
“更多的证据?”李伟茫然地看着我,“去哪找?”
“厂里。”我的目光变得坚定,“既然有第一根手指,就可能有第二根,甚至……更多。”
李伟的脸色又白了一分。
“你疯了?你还想回那个鬼地方?”
“我们必须回去。”我说,“只有找到更直接、更有力的证据,比如……一个更完整的残肢,我们才能让警察相信我们,才能把这件案子捅出去。”
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。
我知道。
重返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工厂,去主动寻找那些可能存在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“证据”,无异于与虎谋皮。
但除此之外,我没有别的选择。
我无法说服自己,对一条可能逝去的生命视而不见。
李伟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有恐惧,有犹豫,但最终,他还是咬了咬牙。
“好!我陪你!”
“不过,”他补充道,“我们得有个计划。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。”
我点点头。
“明天上班,我们分头行动。你负责盯住老刘和王老板,看看他们有什么异常的举动。我……我去废料处理区看看。”
废料处理区。
那是整个工厂里最脏、最乱、也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。
所有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残次品、碎肉、骨头,最后都会被集中到那里,用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打成肉糜,当作饲料卖掉。
如果真的有“不该出现的东西”,那里,是最有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。
定下计划后,我们匆匆结束了这顿食不知味的晚饭。
回去的路上,我们谁都没有说话。
夜风很冷,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。
但我感觉,我的后背,却一直在冒着冷汗。
第二天,我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恐惧和期待的复杂心情,再次踏入了凤祥工厂的大门。
车间里依旧是那副老样子。
刺鼻的气味,轰鸣的机器,麻木的工人。
一切都和我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。
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不一样了。
我和李伟交换了一个眼神,然后各自走上了自己的岗位。
我的心跳得很快,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
我一边机械地分拣着鸡爪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,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
老刘像个幽灵一样,在车间里来回踱步,锐利的目光不时从我们这些临时工身上扫过。
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,生怕被他看出破绽。
上午的时间,过得异常漫长。
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。
流水线上,除了鸡爪,还是鸡爪。
难道,昨天的一切,真的只是我的错觉?
这个念头刚一升起,就被我否定了。
那枚戒指,那根指骨,那片指甲……它们是真实存在的。
我必须保持冷静。
中午休息的时候,我没有和李伟一起去食堂。
我借口说肚子不舒服,独自一人,悄悄地溜向了工厂的后院。
废料处理区,就在那里。
那是一个用铁皮围起来的、露天的巨大场地。
刚一靠近,一股比车间里浓烈十倍的腥臭味,就扑面而来,熏得我几欲作呕。
场地中央,堆放着小山一样的、各种颜-色的垃圾。
大部分是已经开始腐烂的鸡的残骸。
苍蝇“嗡嗡”地在垃圾山上盘旋,场面令人作呕。
在垃圾山旁边,是一台巨大的、锈迹斑斑的机器。
那就是绞肉机。
我强忍着不适,开始在垃圾山里翻找。
我不知道我要找什么。
或许是一块带血的衣物碎片,或许是……另一部分的人体组织。
我用一根捡来的铁棍,小心地拨开层层叠叠的垃圾。
腐烂的碎肉,***的鸡皮,黏糊糊的内脏……
每一样东西,都挑战着我的生理极限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我几乎要把整个垃圾山都翻遍了,却还是一无所获。
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,我的铁棍,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。
那东西被埋在垃圾山的深处,外面裹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。
我的心,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我用铁棍,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,一点点地从垃圾堆里刨了出来。
袋子很沉。
而且,从轮廓上看,里面装的,似乎是一个……长条形的东西。
我的手,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我咽了口唾沫,用铁棍,慢慢地、慢慢地,挑开了那个黑色塑料袋的一角。
一股更加浓郁的恶臭,瞬间涌出。
顺着破口,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。
那是一片苍白的、带着青紫色瘀痕的皮肤。
皮肤下面,是盘结的肌肉和白色的筋膜。
而在那片皮肤的尽头……
是五个修长、纤细、因为冰冻而微微蜷曲的……脚趾。
那是一只脚。
一只属于人类的、被齐齐斩断的左脚!
“呕——”
我再也忍不住,扶着旁边的墙,剧烈地干呕起来。
胃里翻江倒海,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。
我看到了!
我真的看到了!
这不是幻觉!
这不是错觉!
这就是证据!
铁一样的证据!
我一边吐,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。
我要拍照!
我要报警!
然而,就在我摸出手机,准备对准那只断脚的时候。
一个冰冷的、带着浓重阴影的身影,悄无声息地,出现在了我的身后。
“小伙子,在找什么呢?”
那个沙哑的、毫无感情的声音,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,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。
是老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