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濒临破产的“家族企业”
剧痛。
不是那种贯穿肉体的锐痛,是把灵魂扔进高速离心机里的撕扯——每一寸意识都在旋转、碎裂,最后沉进无边的黑暗里。沈渊最后的记忆,是谈判桌前那杯亲手研磨的瑰夏咖啡,褐色的液面上还浮着细密的泡沫。七十二小时没合眼的跨国并购战,他靠这杯咖啡撑到对方首席代表松口,指尖刚要触到协议,左胸突然炸开一团滚烫的疼,视线瞬间被染成黑红色。
急性心肌梗死。
这个冰冷的诊断像系统弹窗,钉在他耗空的大脑里。他一手建起的寰宇资本,在胜利顶点,把他自己吞了进去。
再睁眼时,鼻尖萦绕的不是消毒水味,是草药的微苦混着檀香的醇厚。头顶是茜素红的帐幔,绣着壮族特有的缠枝纹,垂落的流苏扫过手背,糙得像陈年的锦缎。
“少爷!您醒了?苍天有眼啊!”
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炸开,浓重的壮语口音裹着惊喜。沈渊偏头,看见个穿靛蓝土布衣裙的姑娘,辫梢系着红绒线,脸上的泪痕还没干——身体里残留的记忆跳出来:这是蓝歌,他的贴身侍女。而他,现在是岑知墨,田州土司的嫡孙,瓦氏夫人的孙儿。
三秒,足够他消化这场穿越。这里是个平行时空的大明,田州土司府,他刚因坠马昏迷了三天。更糟的是原主的处境:祖母瓦氏夫人把他当继承人养,可他文不成武不就,连族里的头人都瞧不上。这次坠马,怕也不是什么意外——记忆里隐约闪过几个推搡的身影,混着头人子弟的嗤笑。
沈渊没慌,可身体的钝痛却容不得他强撑。寰宇资本是从破产子公司做起来的,他最会的就是在烂摊子里捡信息。他撑着锦被起身时,骨缝里像是钻进了无数根细针,每动一下都带着撕裂般的酸麻,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,胳膊抖得几乎撑不住身体重量。他咬着牙把身体稳住,心里暗叹:“这具十七岁的身体太弱,连坐直都要靠意志撑着,哪像从前在谈判桌前熬三天三夜都没事。”骨缝里的疼像针扎,被他硬生生压成了背景音。
“我睡了三天?”他开口,声音哑得像被粗砂纸磨过,每说一个字都要牵动喉咙里的灼痛,得刻意压低气息才能让话语连贯,不像从前谈判时那般掷地有声。可这语气里的沉稳,却完全不像十七岁的少年。
蓝歌被他眼神慑住,点头如捣蒜:“是、是三天!前堂都吵翻了,您还昏着……”
“吵什么?”沈渊打断她,指尖无意识地叩着锦被——这是他在谈判桌上琢磨对策的习惯,此刻叩着的,却是这具身体的未来。
蓝歌立刻压低声音,话像断了线的珠子:“朝廷来旨意了!要调我们俍兵去江浙打倭寇!可给的粮饷连塞牙缝都不够,各寨头人都跟老夫人闹呢!东寨韦头人说听老夫人的,西寨黄头人骂得最凶,去年冬里就因为朝廷拖欠粮饷,寨里断了粮,饿死了三个老人,他说啥也不肯让子弟再去受那份罪;南寨的……南寨阿公夜里总对着儿子的旧铠甲哭,他独子前两年随俍兵出征,至今连尸骨都没找着,寨里本来壮丁就少,再派人去,田都没人种了,往后大家只能喝西北风!”
她顿了顿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:“还有人说……说要是少爷您能顶事,老夫人也不用这么难……”
沈渊心里冷笑。他穿成的不是什么嫡孙,是个坐在火药桶上的“继承人”——这家叫“田州土司”的家族企业,现金流快断了,核心资产(俍兵)要被调去打硬仗,股东(头人)还各怀鬼胎,而他这个“太子爷”,连威信都没立起来。
“阿陇呢?”他突然问,喉咙的灼痛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。
话音刚落,帘布被掀得哗啦响。一个壮硕的青年单膝跪地,玄色短打绷着结实的肌肉,额角还沾着汗:“少爷!您可算醒了!”是他的亲卫阿陇,从小跟着原主长大。
沈渊没让他起身,直接问:“各寨能出多少兵?府库里还剩多少粮?不用报虚数,说实在的。”
阿陇愣了愣,心里犯嘀咕:少爷从前只关心兵勇够不够威风,哪会问这些粮饷虚实的琐事?他张了张嘴想提醒“少爷从前不这般细查”,可对上沈渊那双沉得像潭水的眼睛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,只定了定神沉声道:“西寨能出两百人,东寨一百五,南寨最多八十——黄头人说要留五十人守寨,韦头人倒是愿多派,可他寨里余粮只够自家吃两个月。府库……管库的刘管事私下跟我说,米缸快见底了,银锭子加起来不够支一个月的饷。”
沈渊指尖的叩击停了。
他在脑子里画了张表:核心资产是俍兵,战斗力强但人心散;现金流是粮饷,几近断裂;外部环境是倭寇凶、朝廷抠;内部股东是头人,各算各的账。结论很清楚:这企业离破产只差一步,而他这个继承人,得先把这步堵上。
“老夫人怎么说?”这是最关键的——瓦氏夫人是这家企业的“董事长”,没她点头,他什么都干不了。
“老夫人在前堂坐了一天了,没说话,就听着头人吵。”蓝歌补充道,“方才还让侍女来问过您醒没醒。”
沈渊眼睛亮了。不说话,不是没主意,是在等一个能扛事的人。他掀开被子,疼得倒抽一口冷气,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,却咬着牙没哼声。
“阿陇,扶我更衣。”
“少爷!您伤还没好!”阿陇急忙伸手拦。
“伤能等,粮饷等不了,头人的心也等不了。”沈渊看着他,眼神里淬着劲,喉咙的不适让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些,“前堂的‘会’开得差不多了,该给他们个准话了。”
阿陇还想劝,却被沈渊的目光钉住——那眼神,不像从前的少爷,倒像寨里那些打过硬仗的老把总,沉得能压住场子。他只好起身,拿过一旁的青布长衫,小心翼翼地帮沈渊穿上。
蓝歌在一旁递腰带,手指悄悄碰了碰少爷的手,比往日凉,又慌忙缩回去。心里嘀咕:少爷醒了后眼神怎么沉得吓人,手也凉冰冰的,连说话的样子都变了,可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,只敢低着头帮他理腰带,忍不住问:“少爷,您要去前堂说什么呀?”
沈渊系腰带的手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点笑——那是他在谈判桌前,看透对方底牌时才有的笑。
“跟他们说两件事。”他声音不高,喉咙的灼痛仍在,却字字清楚,“第一,出兵可以,但粮饷不能让弟兄们饿着肚子等——对内,各寨余粮先凑一凑,战后我用朝廷赏的盐引、绸缎还;对外,我去跟老夫人说,以俍兵当先锋为***,向朝廷要三个月的预支粮饷。第二,弟兄们的命不能白送——阵亡的,族里养他的家小,免三年租赋;立功的,除了朝廷的赏,族里再赐三亩好田,名字刻进族谱里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窗外——廊下的灯笼亮了,映着土司府的飞檐,像一头蛰伏的兽。
“告诉他们,这不是去送死,是为田州挣活路,为各家挣好处。”
阿陇和蓝歌都听呆了。这些话,既没像黄头人那样骂朝廷,也没像南头人那样怕伤亡,句句都踩在头人的心坎上——怕没粮,就说“借粮还盐引”;怕子弟白死,就说“养家小、赐田”。
沈渊没管他们的愣神,扶着阿陇的胳膊往外走。骨缝里的疼还在,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跟这具虚弱的身体较劲,可他心里却燃着一团火——前世他救过濒死的公司,这一世,这家叫“田州”的家族企业,他也能救。
前堂的争吵声顺着风飘过来,夹杂着头人的怒吼和叹息。沈渊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。
灯火通明的堂屋里,十几个头人围着八仙桌,吵得面红耳赤。上首的太师椅上,坐着个穿藏青绣银纹衣裙的老妇人,头发梳成壮族老妇的发髻,手里攥着根檀木拐杖——正是瓦氏夫人。她看见沈渊进来,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一下。
沈渊走到堂中,对着瓦氏夫人躬身行礼,起身时牵动了后背的伤痛,他微微蹙眉,很快平复下来,声音平稳却仍带着一丝未散的沙哑:“祖母,孙儿醒了。关于出兵的事,孙儿有个想法,想跟诸位叔伯说说。”
争吵声瞬间停了。十几个头人齐刷刷地看向他,眼神里有惊讶,有不屑,还有等着看笑话的。
沈渊抬起头,目光扫过一张张脸——这些人,是田州的“股东”,也是他要征服的第一个战场。他笑了笑,开口时,刻意压着喉咙的不适,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少年的沉稳:
“诸位叔伯,先别急着吵。咱们先算笔账——出兵,咱们能得什么?不出兵,咱们又会失什么?”
他的商业思维,以“算账”为引,正式撞进了这片古老的土司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