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仪凤二年,二圣临朝,帝后共治下的长安,依旧是万国来朝的天下枢机。时值三月初,终南山上已经褪去银装,只有少许残雪蜷缩于背阴之处,而向阳的坡地上,新绿已然破土,空气中混合着土地新湿的清香和还未完全散去的寒意。
在这片料峭与春意交织的山林里,阿侬一袭青衣,正俯身甄别石缝间一株初生的紫菀,旁边立着半人多高的药锄。她长眉细目看得专注,纤纤玉指,轻轻翻动着嫩绿的叶子。周遭万籁俱寂,唯有清风掠过树枝的微响。
骤然间,侧旁茂密的枯蕨丛猛地哗啦炸响!阿侬惊得骤然收手回身,指尖已扣紧药锄。却见一个精瘦结实的身影猛地自丛中站起——来人裹着风尘仆仆的吐蕃袍服,发梢微乱,最骇人的是他头上竟顶着一只龇牙欲噬的狼首,那幽深的眼洞正对着她。不待她反应,对方晶亮的眼睛一眯,咧嘴而笑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。他用生硬的汉话击碎了山间的寂静:“哎!小阿姐!去长安的路,走哪边?”嗓音是不同于中原人的沙哑。
像他这样的异族男子,在长安城里随处可见,阿侬没有感到意外,刚刚是因为她看那株紫蔻太出神,他出现的又太突然,才被惊了一跳。也不过一瞬的事,阿侬就定下来。她望着眼前的少年,不过十七八岁,个子不高不矮,身手却像豹子一样的灵动。皮肤是健康的黝黑,眼睛黑白分明,转眸时像含着星子,警觉起来又似鹰隼般锐利。鼻梁削直,侧影利落,偏偏唇形软得像花瓣。少年含笑静立,等着阿侬搭话。
阿侬松开药锄,无心与他纠缠,只抬起手臂,以指尖遥遥一点西边方向,姿态清冷得如同在棋盘上落子。也不管他看懂没有,她便转身要去挖那株药草。
他皱起眉看了看阿侬指的方向,有点困惑地晃了晃头,狼首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地。他又看向阿侬,突然目光一扫,伸出带着皮护腕的手,指着她身后说,“你!那个——后面!好东西!”他的本意是:“你身后那边有株好草药!”
阿侬眉头瞬间蹙起,眼神比刚才淡了几分。她没有接话,甚至没有顺着尊珠指的方向看,只是用一种戒备而疏离的目光扫了他一眼,特别是那顶狼头帽子,然后一言不发,干脆利落地转过身,继续朝另一个方向寻找草药,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。仿佛他只是一阵扰人的风。
尊珠有点摸不着头脑,不明白这个汉人女子为什么这么冷淡。他挠了挠头,觉得对方可能没听懂,但又觉得自讨没趣,便也转身,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原本的目标方向离开了,嘴里可能还无意识地用吐蕃语嘟囔了一句什么。
听到身后脚步声远去,阿侬才微微松了口气,但心里那股被冒犯的感觉还在。她撇撇嘴,对着空气,低声腹诽了一句:“真是……有毛病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