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十点半，山城的长街已逐渐清冷。时至深秋，重庆的阴雨缠了半月，夹杂着路边飘落的零散黄叶，通过后厨的院门飘进角落，李青心里也添了几分寒意。

近来店里生意不算好，她摘下沾着油渍的厨师帽，露出额前汗湿的碎发，揉腰时忍不住低咳两声，指尖蹭到一点淡淡的红，她飞快地在白大褂上抹了抹。弓着的背像生了锈，在厨房站了一整天，她不敢猛地伸直，总觉得一用力骨头就会散架。

缓步走到后厨小院，她慢慢挽起白大褂袖口，手背上那块被热油溅到的红痕还在发烫——这是今晚爆炒时没留神，烫出的又一块伤。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，是母亲王秀兰的夺命连环call。

李青划开屏幕，还没来得及说话，那边的声音就像***似的扫过来：“青儿，下班了没？赶紧回趟家！你弟带着媳妇孩子正往家赶，一家人还没吃饭呢，你赶紧回来做！哦对了，李攀点了菜，非要吃姑姑做的糖醋排骨，赶紧收拾下回家弄！”

李青捏着手机，喉咙发紧。她从下午两点忙到现在，一口热饭没吃，只想回出租屋瘫着。可这话到了嘴边，又变成了习惯性的顺从：“妈，我刚下班，有点累……”“累什么累？你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！”王秀兰直接打断，语气理所当然，“我给你留着门，快点啊！”

电话挂断，李青面无表情地深呼吸，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折叠的胸部CT报告。回忆起前天医生的话：“肺部肿瘤已经转移，得尽快住院，多休息，别再劳累了。”当了十几年厨师，十二岁起就围着灶台转，这辈子好像都耗在了油烟里。

她走出厨房，来到小院坐下，视线飘向院门外的路灯，眼底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不甘。匆匆收拾好东西，她绕到便利店买了母亲常吃的降压药，才慢悠悠往家赶。推开家门，一股烟味混着孩子的哭闹声扑面而来。

客厅里，弟弟李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，余光扫过她随口喊了句：“哟，姐回来啦？快点做饭呗，攀攀都哭着要排骨了。”弟媳张敏嗑着瓜子看电视，三个孩子在沙发上疯闹，瓜子皮撒了一地。

王秀兰一见她，立刻从厨房冲出来，手里攥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，直接往她怀里塞：“可算回来了！快去厨房，排骨都切好了，就等你下锅！”她的目光扫过李青手背的烫伤，随口补了句，“没瞧见你胳膊上的伤？没事，做饭不耽误。”

李青看着那条围裙，忽然想起从小到大的日子。从十二岁第一次做饭，这围裙就成了她的“标配”，只要回娘家，她永远是扎在厨房的那一个。“姐姐要让着弟弟”“女儿要孝顺父母”，这些话像魔咒似的缠了她一辈子。
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，虎口处是常年握菜刀磨出的厚茧，指腹上还有没愈合的小伤口，手背的烫伤红得刺眼。加上医生那句“别再劳累”，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与不甘涌上来，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
这一次，李青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接围裙。她往后退了一步，围裙掉在地上，碎花布料皱成一团。“妈，”她的声音有点发颤，却异常清晰，“我今天太累了，做不动饭。”客厅里的喧闹瞬间停了。王秀兰愣在原地，脸上的笑容僵住，随即涨成了猪肝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