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君裴衍下葬不过七日，裴家族老们便齐聚一堂，要我这个新寡交出万贯家产，

理由是“女子不能掌家”。他们以为我沈瓷是个只会以泪洗面的弱女子，可以任由他们拿捏。

三叔公唾沫横飞，族人满脸贪婪，逼我净身出户，为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儿子“代管”家业。

他们不知道，我嫁入裴家后，看得最多的不是女工账本，而是夫君书房里那套《大乾律例》。

更不知道，通往祠堂的路上，县令陆大人的官轿，已经等候多时。今天这场戏，

到底谁审判谁，还不一定呢。1灵堂的白幡撤下才三天。

空气里还飘着一股烧剩下的纸钱味儿，冷飕飕的。我叫沈瓷，是个寡妇，刚当上没几天。

夫君裴衍没了，摔下马，后脑勺磕在石头上，当场就断了气。我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念安，

坐在空荡荡的主屋里，听着外面的风声。风声里，夹着人声。是裴家的下人，

聚在院子角落里窃窃私语。“听说了吗？三爷他们明天要在祠堂开族会。”“还能为啥，

为了大爷留下来的家产呗。”“一个女人家，带个奶娃娃，哪守得住这么大的家业。

”“要我说，就该交给族里，每月给点月钱养着她们娘俩，也算仁义了。”声音不大，

但一字一句，都跟小刀子似的，刮着我的耳朵。我怀里的念安睡得正香，小嘴巴砸吧着。

我低头，亲了亲他温热的脸蛋。放心，娘在呢。忠仆阿福从外面走进来，脸色很难看。

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，是一封帖子。“夫人，三爷派人送来的，说是明天一早，

请您带着小少爷去祠堂议事。”帖子的纸张很粗糙，连个正经的封套都没有，

透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傲慢。我接过来，没看，直接扔在旁边的茶几上。“知道了。

”我的声音很平淡，没有一丝波澜。阿福急了。“夫人！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啊！

他们就是想吞了您的家产！您可不能去！”“大爷在世的时候，就总说三爷他们手脚不干净，

老盯着咱们家的生意。”“现在大爷刚走，他们就……”阿福说着，眼圈都红了。

他是裴衍身边最久的老人，也是这个家里唯一真心待我们母子的人。我给他倒了杯热茶。

“阿福叔，别急。”“茶水都凉了，去换一壶热的来。”阿...福看着我，张了张嘴，

最后还是叹了口气，端着茶壶出去了。他不懂，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怕。我走到裴衍的书房。

这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他生前的样子。书桌上，他没看完的《山河志》还翻开着。

我没去碰那本书。我的手指，划过一排排书架，最后停在一套不起眼的青皮书上。

那套书没有名字，是裴衍亲手抄录的。我抽出一本，翻开。

上面用隽秀的小楷写着四个字：《大乾律例》。裴衍是个书生，爱山水，爱文章，

却对这些枯燥的法条格外上心。他说，生在世上，总得懂点规矩，既是束缚，也是保护。

我嫁给他三年，他看他的山河志，我看我的大乾律。如今，他不在了。这些规矩，

就轮到我来用了。我翻到其中一页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：“户绝者，妻可代子持产，

直至子嗣成年，族中不得干预。”我把书合上，放回原处。然后，

从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暗格里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。钥匙，就挂在我的脖子上，

是裴衍临走前亲手给我戴上的。我打开盒子。里面不是金银珠宝，

而是一叠厚厚的房契、地契，还有各个铺子的账本。每一张，都在官府备了案，

盖着鲜红的刺史大印。我把它们拿出来，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，一张张看过去。窗外的风，

好像更大了。明天，会是个好天气吧。2天刚蒙蒙亮，我就醒了。给念安喂了奶，

把他交给奶娘，我开始对着镜子梳妆。我没穿素缟，而是选了一件天青色的褙子，

外面罩着月白色的长袄。这身衣服，还是裴衍去年冬天给我置办的。他说我穿这个颜色好看，

衬得人干净。我没戴任何首饰，只用一根木簪挽了发。镜子里的人，脸颊消瘦，

眼下有淡淡的青色，但眼神很静，静得像一口深井。阿福在门外踱来踱去，

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我一开门，他就迎了上来。“夫人，您真要去啊？

”“要不……咱们报官吧？就说他们要强抢民女……”我摇了摇头。“阿福叔，今天这事，

官府管不了。”“这是族中事，官府插手，反而落人口实。”“他们要的，

不就是一个‘理’字吗？我今天就去跟他们讲讲理。”我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布包递给他。

里面沉甸甸的。“你现在出城，快马加鞭，去三十里外的清河县。”“把这个，

亲手交给县衙的陆正，陆大人。”阿福愣住了。“陆大人？

就是……大爷总提起的那个同窗好友？”“对，就是他。”“可是夫人，

我们跟陆大人素未谋面，他会帮我们吗？”我看着他，一字一句地说。“他会的。

”“你只要告诉他，这是裴衍的遗物，和他的人命有关。他看了，自然明白。

”阿福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。他不再多问，接过布包，揣进怀里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“夫人，

您放心，我就是跑死，也一定送到！”“去吧，天黑之前回来就行。”送走阿福，

我回到屋里，拿起了那个装着地契的紫檀木盒子。但我没立刻出门。我把它放在桌上，

又转身回了书房。我这次的目标，不是那些律例，也不是那些地契。我搬开一条长凳，

踩了上去，伸手去够书架的最顶层。那里，放着几个落了灰的账本。这些账本，纸张泛黄，

边角都卷了起来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。这不是我们家的账，是裴家族产的账。裴衍的父亲，

也就是我的公公，曾经当过几年的族长。这些，都是他那时候留下来的。裴衍说过，

他爹为人古板，最是看不得账目上的龌龊。当年为了几笔烂账，差点跟几位族老闹翻，

最后气得撒手不管了。我把账本拿下来，吹开上面的灰尘，一页页翻看。

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。但我看得懂。我不仅看得懂，我还知道，哪一笔，是虚报的。

哪一笔，是被挪用了。哪一笔，是进了私人的口袋。其中，有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。

裴三海。也就是今天要在祠堂审判我的，裴家三爷。我看着那些账目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。

三叔公，您可真是把族产当成自己家的钱袋子了。我没带上这些账本。它们的作用，

还不到时候。我把它们放回原处，用灰尘重新盖好，好像从来没人动过一样。然后，

我才抱起那个紫檀木盒子，走出了房门。祠堂，我来了。3裴家祠堂建在镇子的最东头。

青砖黑瓦，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，威严得很。我抱着盒子，一步步走上台阶。

祠堂的大门敞开着，像一张等着吞噬猎物的巨口。里面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。

都是裴家的族人。男人们坐在前排的椅子上，女人们和孩子，只能站在后排的空地上。

上首正中，摆着三张太师椅。左边坐着五爷，右边坐着七爷，都是族里的长辈。中间那张，

空着。那是族长的位置，自打我公公卸任后，就一直空悬着。裴家的大小事务，

都由这几位族**同商议。而今天的主角，裴三海，我的三叔公，

就坐在五爷下首的第一个位置。他大概五十多岁，身材干瘦，留着山羊胡，一双三角眼，

闪着精明又贪婪的光。我一进门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***过来。有同情的，有怜悯的，

但更多的，是幸灾乐祸和看好戏。我目不斜视，走到祠堂中央，停下脚步。我没有下跪，

只是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，福了一福。然后，转身，对着三位族老，微微欠身。

“沈瓷见过三叔公，五叔公，七叔公。”我的声音不大，但在安静的祠堂里，清晰可闻。

裴三海清了清嗓子，拿起了长辈的架子。“沈氏，你来了就好。”“今天叫你来，

是为了什么，想必你心里也清楚。”他顿了顿，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族人，拔高了声音。

“裴衍不幸早逝，我等深感痛心！”“但他留下来的这份家业，还有你那尚在襁褓的孩儿，

总得有个章程。”“你一个妇道人家，无依无靠，如何撑得起这么大的摊子？

手底下那些个管事掌柜，哪个是你镇得住的？”他说得“情真意切”，

好像真的是在为我着想。立刻有族人开始附和。“是啊，三爷说得对！”“一个女人家，

抛头露面打理生意，像什么样子！”“为了念安侄孙好，也该把家产交给族里代管！

”“族里还能亏待了你们孤儿寡母不成？”一声声，一句句，像是早就排练好了一样。

我静静地听着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，裴三海才假惺惺地摆了摆手，

示意大家安静。他看着我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得意。“沈氏，我们商量过了。

”“裴衍留下的田产、铺子，都统一收到族产里，由族中统一打理。”“你和念安，

就安心在家里住着。每月，族里会拨二两银子给你们做月钱。等念安长大了，

再从族产里给他一份，娶妻生子。”“你看，我等如此安排，可还妥当？”他说完，

捋着自己的山羊胡，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。二两银子。打发叫花子呢。裴衍留下的产业，

光是县城里那间最大的绸缎庄，一个月流水就不下百两。我抱着怀里的盒子，

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雕花。我没回答他的问题，反而抬起头，轻声问了一句。“三叔公，

您说了这么多，无非是想说，我一个女人，守不住这份家业。”“可这份家业，

是裴衍留给我和念安的，不是留给裴氏宗族的。”“凭什么，要交给族里？”我的话音一落，

整个祠堂瞬间炸开了锅。他们大概没想到，我这个一直沉默的寡妇，竟然敢当众顶撞族老。

4裴三海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。他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，茶水溅了出来。

“放肆！”“沈氏！你这是什么话！”“你别忘了，你也是裴家的人，念安更是裴家的子孙！

族里的决定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妇道人家来质疑！”他旁边的五爷也帮腔道：“就是！

三哥这么做，也是为了你们母子好，你怎么不知好歹！”我没理会他们的怒火。

我只是往前走了一步，把怀里的紫檀木盒子，轻轻地放在了祠堂中央的地上。“三叔公，

您先别生气。”“既然您说，一切都是为了裴家好，为了族产好。”“那沈瓷想问一句。

”“裴家在城西的那三十亩公田，去年的收成，入账几何？”我的问题很突然。

祠堂里的喧闹声，一下子停了。所有人都愣住了，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。

裴三海的脸色也是一僵。“你……你问这个做什么？”“这公田的账目，自有专人打理，

用不着你来操心！”我笑了笑，笑意却没到眼睛里。“我只是好奇。”“我听夫君生前说过，

那三十亩地，都是上好的水田。风调雨顺的年景，一亩地产出个三四石粮食，不成问题。

”“三十亩地，一年少说也该有个一百石的进项。除去赋税，怎么也该剩下八十石吧？

”“可我怎么听说，去年入账的，连四十石都不到呢？”“三叔公，这中间差的四十石，

去哪儿了？”我的声音依旧轻柔，但每一个字，都像一记小锤，敲在裴三海的心上。

他的眼神开始闪躲，三角眼里透出一丝慌乱。“***！”“去年遭了些水灾，收成不好，

自然就少了！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！”“哦？水灾？”我歪了歪头，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。

“可我怎么记得，去年的水是发在南边，咱们清河县，可是个大晴天呢。”“倒是听说，

有人趁着粮价高，把族里的公粮，偷偷运到南边去卖了高价。”“三叔公，您说，

有这种事吗？”“你！”裴三海猛地站了起来，指着我，手指都在发抖。

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！”他做梦也想不到，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，

怎么会知道这些陈年烂账。祠堂里的气氛，开始变得有些微妙。原本那些帮腔的族人，

这会儿都闭上了嘴，眼神在我和裴三海之间来回打量。他们不傻。看裴三海这反应，

就知道我说的，八成是真的。我没再看他。我的目光，转向了上首的五爷和七爷。“五叔公，

七叔公。”“沈瓷一介女流，确实不懂什么经营之道。”“但夫君留下的家产，账目清晰，

分毫不错。”“反倒是族里的公账，不清不楚。”“我就算再傻，也知道把家产交到谁手里，

才更放心。”这一下，是把火烧到了整个族老会的身上。五爷和七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。

他们和裴三海，可是一丘之貉。这公账里的猫腻，他们就算没份，也绝对知情。

七爷是个暴脾气，一拍桌子。“沈氏！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！”“今天议的是你家的事！

别扯东扯西！”“我再问你一遍，这产业，你是交，还是不交！”图穷匕见了。道理讲不过，

就准备用身份来压人了。我看着他们，轻轻地叹了口气。“看来，几位叔公，

是不打算讲道理了。”“既然如此，那我们就只能，讲王法了。”我弯下腰，

打开了地上的那个紫檀木盒子。5我把盒子里的东西，一件一件，拿了出来。一叠地契，

一叠房契，还有一摞各个铺子的经营文书。每一张，都盖着官府的朱红大印，

在祠堂昏暗的光线下，显得格外刺眼。“这是我家在城南的五十亩良田，官府丈量，

鱼鳞在册。”“这是我家在东街的绸缎庄，去年刚缴完税，官府的凭证还夹在里面。

”“这是……”我每说一样，就把对应的文书往前推一点。族人们的眼睛都看直了。

他们中的很多人，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正式的官府文书。裴三海的脸色由红转白，

又由白转青。他强作镇定地冷笑一声。“哼，一堆废纸罢了！”“沈氏，

我劝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！”“在裴家地界上，族规大过王法！我们说收回，

这些东西就是废纸！”“没错！族里的事，官府也管不着！”七爷跟着吼道。

他们这是在偷换概念。也是在给我，给所有人，划下一道看不见的线。在这祠堂里，他们，

就是规矩。我点点头。“三叔公说得对，族规确实要敬。”“但是……”我话锋一转，

声音虽然依旧轻柔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。“大乾开国太祖皇帝立下规矩，

凡大乾子民，皆受律法庇护。皇权之下，再无族权。”“这王法，是天。”“族规再大，

大得过天吗？”说完，我根本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，直接开口。我的声音在祠堂里回荡，

清晰，冷静，没有一丝颤抖。“《大乾律例》，户律篇，第二百一十三条：”“凡夫亡故，

家有子嗣者，其名下田产、商铺、浮财，皆由其妻代为掌管，直至子嗣年满十六，方可交接。

”“在此期间，宗族亲友，一概不得以任何名义，侵占、代管、挪用其家产。”“违者，

视其侵占数额，杖八十至一百，流三千里。”“若致其孤儿寡母生计无着，

家破人亡者……”我顿了一下，目光直视着裴三海那双惊恐的三角眼。“……斩立决。

”最后一个字落下。整个祠堂，鸦雀无声。落针可闻。所有人都被我镇住了。

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，像在看一个怪物。一个女人，一个他们眼里的弱女子，

竟然能把朝廷的律法，一字不差地背出来。而且，还说得如此……杀气腾腾。

裴三海的嘴唇哆嗦着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读过几年私塾，当然知道我背的这些不是假的。

但他不甘心。到嘴的肥肉，怎么能就这么飞了？

他色厉内荏地吼道：“你……你少拿这些东西来吓唬人！”“律法是写在书上的！

离我们远着呢！”“今天，在这祠堂里，我们这些长辈说了才算！”“来人！把那些东西，

给我收上来！”他这是要明抢了。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族人站了起来，面露不善，

朝我走来。祠堂里的气氛，瞬间紧张到了极点。后排的女眷们，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。

我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脸上，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悲悯的微笑。“三叔公，

您真的要为了这点家产，连王法都不顾了吗？”“我最后劝您一句。”“别自误。”“哼，

自误？我看自误的是你！”裴三海已经豁出去了。他大手一挥：“拿！”那两个族人，

立刻朝我扑了过来。我看着他们，轻轻地，摇了摇头。“唉。”“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