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绸挂满相府，却不见半分喜气。引路的丫鬟脚步匆匆，眼底藏着惊惧，仿佛这不是新房，而是刑场。

云凰被扶进内室，大红盖头落下，隔绝了视线。她静静站着，耳尖微动，捕捉着周围的动静——三个呼吸外有两个侍卫，窗台下藏着暗卫，连空气中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杀气。

谢无咎，果然名不虚传。

片刻后，脚步声渐近，停在她身前。一股清冽的冷香传来，不同于殿上熏香的油腻，倒像是雪后寒梅的味道。

“盖头，总不能自己掉下来。”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，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危险，“还是说，你在等朕亲手掀？”

云凰手指微蜷，压下心头的警惕，用着小女儿的声线，却藏着帝王的镇定：“全凭大人做主。”

下一瞬，一根冰凉的玉尺挑起了盖头的一角，缓缓向上。云凰抬眸，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——男人坐在轮椅上，身着月白锦袍，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，只是脸色苍白得过分，唇瓣也没什么血色，唯有那双眼睛，亮得惊人，像淬了寒星，又藏着化不开的浓墨。

这就是谢无咎？

云凰心中微惊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屈膝行礼：“民女云凰，见过首辅大人。”

谢无咎握着玉尺的手顿了顿，目光落在她脸上，细细描摹着，像是在确认什么。良久，他忽然轻笑一声，玉尺抬起，挑起她的下巴，力道不重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：“怕我？”

云凰迎上他的目光，没有躲闪，也没有怯意。她用着前世审视臣子的眼神，平静地回视：“大人是朝廷首辅，民女是罪臣之女，本该敬畏。但民女知道，大人要的不是一个怕您的冲喜新娘，而是一个能安分守己、不给您添麻烦的人。”

话音落下，谢无咎眼中的漫不经心忽然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震惊。他猛地松开玉尺，身体微微颤抖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，迅速涌上狂喜、难以置信，还有一丝压抑多年的痛楚。

云凰心中一紧，正要开口，却见谢无咎突然挥了挥手，沉声道：“所有人，都退下！没有朕的命令，谁也不准靠近内室！”

门外的侍卫和丫鬟不敢多言，连忙应声退去，脚步声渐远，内室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
寂静中，谢无咎缓缓从轮椅上站起身。他的动作有些僵硬，似乎是常年病痛所致，但他脊背挺得笔直，像一株在寒风中不屈的青松。他一步步走向云凰，眼底的情绪翻涌，最终化为滚烫的泪水，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。

云凰瞳孔骤缩，不知为何，心脏竟漏跳了一拍。

下一秒，谢无咎在她面前缓缓跪下，膝盖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。他以额触地，双手交叠放在身侧，行了一个极其标准、却早已失传的古礼——那是当年武凰登基后，为表彰心腹忠臣特设的“同袍礼”，只有她最信任的几位臣子，才有幸行此礼。

“陛下……”谢无咎的声音哽咽颤抖，带着压抑了两世的思念与委屈，“臣，谢无咎，终于等到您了。”

云凰浑身一震，如遭雷击。

陛下？他怎么会知道？他怎么敢这么叫？

她猛地后退一步，手按在腰间——那里本该有她的佩剑“惊鸿”，可如今只有空荡荡的裙带。她盯着跪在地上的男人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：“你……你是谁？你怎么知道这个称呼？”

谢无咎抬起头，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，却依旧紧紧盯着云凰，眼底是化不开的执念：“臣是谢无咎，是您前世的禁军统领，是那个在您死后，屠尽叛贼、打败江山，最后抱着您的牌位***的谢无咎啊！”

“陛下，您还记得吗？永安三年，您亲征北境，中了埋伏，是臣带三百死士冲进敌营，把您从尸堆里救出来；永安七年，萧景渊诬陷臣通敌，是您力排众议，把臣从诏狱里放出来，还说‘谢无咎，朕信你’……”

他的话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云凰前世记忆的闸门。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、关于忠诚与守护的片段，一一浮现。

她确实有个叫谢无咎的禁军统领，沉默寡言，却总能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现。只是后来她忙于朝政，又被萧景渊蒙蔽，渐渐疏远了他。直到她死，都不知道这位统领的结局……

云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男人，心中五味杂陈。前世她众叛亲离，死后却有人为她复仇殉道；今生她重生落魄，却有人第一时间认出她，向她行臣服大礼。

她蹲下身，指尖轻轻拂过谢无咎额角的碎发，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，带着一丝帝王的威严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：“起来吧，谢无咎。”

谢无咎猛地抬头，眼中满是惊喜：“陛下，您信臣了？”

云凰颔首，眼底闪过一丝坚定：“朕信你。从今往后，你我便是……夫妻。也是同袍。”

谢无咎闻言，猛地起身，一把将她抱进怀里。他的怀抱很凉，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。他埋在她的颈窝，声音带着后怕：“陛下，臣好怕，怕您再也不回来了，怕您重生后，再也不记得臣了……”

云凰拍了拍他的背，轻声道：“朕回来了。以后，有朕在。”

内室的红烛摇曳，映着相拥的两人，将过往的血色与阴霾，都染上了一丝暖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