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雨夜赴宴民国十二年的暮春，雨丝斜斜掠过霞飞路的梧桐叶，

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墨痕。沈知意撑着柄象牙白蕾丝伞，指尖轻叩伞柄雕花，

看水珠顺着伞骨坠成银线，在漆皮皮鞋尖绽出细碎水花。伞面上绣着的缠枝莲被雨水打湿，

墨绿丝线晕染开来，倒像是宣纸上晕开的水墨画。"**，车备好了。

"管家福伯的声音穿透雨幕，黑色福特轿车的引擎正发出沉稳的轰鸣。车身上还沾着晨露，

在雨雾中泛着幽光。知意颔首，腕间冰种翡翠镯子轻撞出清响，冰裂纹里凝着苏州河的水光。

她提起月白色真丝旗袍的开衩，改良过的倒大袖掠过鎏金雕花扶手，

银线绣的并蒂莲在暗处泛着微光。真丝裙摆扫过丝绒坐垫时，扬起一缕若有似无的兰花香，

混着脂粉与雪松香，在暖阁里织成一张绵密的网。

这香气来自她耳后那滴祖母绿玉瓶里的香水，瓶身雕着巴黎铁塔的浮雕，边角还嵌着碎钻，

在灯光下流转着欧陆风情。那是兄长留学归来时特意带回的礼物，

据说调制这香水的格拉斯匠人，曾为香奈儿夫人研磨过玫瑰花瓣。

昨夜她在梳妆台前将香水点在脉搏处，香水瓶的冷意还残留着月光，此刻却被体温焐得温热，

随着呼吸在锁骨处氤氲成一片朦胧的雾气。她从珐琅手袋里取出鎏金小镜，

镜面边缘还缠着半枚褪色的西洋邮票。

镜中映出张清丽面容——眉梢眼角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，柳叶眉尾点着胭脂红，

唯有那双杏眼深处，藏着与十六岁年龄不符的沉静。镜缘雕刻的缠枝纹硌着指腹，

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枚同样纹路的玉印。那方玉印曾在深夜被父亲反复摩挲，

煤油灯将影子投在《申报》头版的战事新闻上，如同晃动的刀光。"今晚汇丰银行的晚宴，

老爷特意叮嘱您务必出席。"福伯枯瘦的手指叩了叩红木镶边的真皮方向盘，

黄铜袖扣在车灯扫过时泛出冷光。他透过后视镜觑她，

镜片后的三角眼像两枚浸在茶垢里的玻璃弹珠，浑浊中泛着狡黠。老管家喉结滚动，

将后半句话咬得含糊又清晰："听说陆司令家的公子也会来。

"后座的丝绒窗帘被夜风掀起一角，潮湿的江雾裹挟着黄浦江的腥气涌进车厢。

霓虹灯牌"百乐门"的光晕掠过她鬓边的珍珠发夹，

碎钻镶嵌的鸢尾花随着车身颠簸轻轻颤动。福伯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青筋暴起，

指缝间还沾着今早擦拭古董座钟时留下的檀木油，他皱纹里藏着的意味深长，

在猩红光影里显得愈发暧昧不清。街角报童的叫卖声穿透车窗，

断续传来淞沪会战的最新消息，却被车载收音机里周璇的《天涯歌女》盖得严严实实。

知意捏着镜柄的手指骤然收紧，镜沿硌得掌心微疼。陆家，那个盘踞在北方的军阀家族，

三个月前派来的提亲帖还压在父亲的紫檀木书桌下，

朱红洒金的帖子边缘已被父亲摩挲得起了毛边。在这风雨飘摇的年月，沈家这百年丝绸世家，

终究要在乱世里找个靠山。她想起前几日去城隍庙上香时，算命先生说她命带桃花，

却逢乱世，恐有波折。车过外白渡桥时，雨势渐歇。黄浦江面上停泊的各国军舰正吐着黑烟，

与西天晚霞缠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。知意望着那些悬挂五色旗的洋楼，

忽然想起留洋的兄长信中所言——上海是"东方的巴黎"，更是"冒险家的乐园"，

只是不知这乐园里，是否容得下寻常人家的安稳。桥面上往来的黄包车溅起泥水，

车夫们的号子声与汽车鸣笛交织在一起，谱成一曲乱世的交响乐。

2宴会邂逅晚宴设在汇丰银行顶楼宴会厅，鎏金雕花穹顶悬着三盏巨型水晶灯，

棱镜折射出的碎光如同银河倾泻，在抛光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流淌。

身着巴黎高定的名媛们端着香槟谈笑，钻石项链随着摇曳的身姿轻晃，与水晶灯交相辉映，

空气中浮动着法国香水与雪茄混合的气味。留声机正转着当红爵士歌手的《玫瑰人生》，

铜制喇叭里流淌出的音符裹着蜜糖般的慵懒，乐队指挥的燕尾服在聚光灯下泛着绸缎光泽，

萨克斯风的颤音在水晶吊灯间缠绵回转，勾得人耳尖发烫。

知意立在宴会厅雕花铜柱旁的阴影里，月白色杭缎旗袍如水墨画般铺展，

领口和袖口的缠枝莲刺绣是苏绣双面缂丝技法，在光影交错间若隐若现，

仿佛将江南烟雨绣进了衣料。盘扣处十二颗珍珠**莹润，每颗都经母亲亲手挑选，

用藏青色丝线细密缠绕，针脚间藏着说不出的温柔。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珍珠扣，

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掌心的温度，恍惚间竟忘了周遭喧闹，

直到香槟杯相碰的脆响惊醒了回忆。"知意，你可算来了。"闺蜜林薇薇提着裙摆凑过来，

悄悄往斜前方努嘴，"瞧见没？那位就是陆司令的公子，陆时砚。

"林薇薇的钻石耳环在灯光下闪烁，晃得知意眼睛微眯。知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

望见个穿深灰西装的年轻男人。他倚在落地窗前，指间的威士忌晃出琥珀色涟漪，

侧脸线条如刀削般分明，鼻梁高挺，薄唇紧抿，眼神深邃得像藏着片不见底的海。

与那些流连酒色的军阀子弟不同，他周身裹着层疏离的沉静，

仿佛将周遭喧嚣都隔绝在三尺之外。他袖口露出的手表是百达翡丽的新款，却被他戴得随意，

像是戴着块普通的银表。恰在此时，男人忽然转头，视线与她撞个正着。知意心头猛地一跳，

慌忙垂下眼睫，耳尖却不受控地泛起热意。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，

带着审视，又似乎带着些别的什么。"听说他刚从德国留学回来，学的是外科。

"林薇薇用气音在她耳边说，"真没想到，军阀窝里还能飞出这样的金凤凰。

"她偷偷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搔首弄姿的名媛，"你看她们，眼睛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。

"知意没接话，只端起桌上的橙汁抿了口。玻璃杯外壁凝着的水珠洇湿指尖，

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，总算将后颈处灼烧般的燥热压下几分。

她垂眸盯着杯中泛起的细小气泡，耳尖却还因方才那人的注视发烫。关于陆时砚的传闻，

她早就在《申报》社会版的边角读过。烫金标题下总写着陆司令最疼爱的长子，

说他放着世家子弟该走的军政路不走，偏要当个“手无缚鸡之力”的医生。

铅字间偶尔还会穿插几张模糊的西洋照片——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倚在解剖台前，

金丝眼镜下的眉眼专注得近乎执拗。最轰动的要数柏林医学院那桩。听说他为研究罕见病例，

在满是***气味的实验室里熬了三天三夜，最终晕倒在显微镜旁。

次日德国教授在课堂上举他为例，说东方学子的韧劲“足以打破所有偏见”。

这些故事经小报渲染，倒成了十里洋场太太们***的谈资，有人说他痴，有人笑他傻，

却没人知道那些深夜亮着的孤灯下，藏着多少剖开皮肉才能窥见的真相。

3医者仁心正思忖间，宴会厅突然掀起一阵骚动。穿燕尾服的富商捂着心口倒在地毯上，

珍珠吊灯的光落在他青灰的脸上，显得格外骇人。他手里的香槟杯摔在地上，水晶碎片溅起，

惊得周围女士们发出尖叫。"让一让，我是医生。"清冷的男声劈开慌乱，

陆时砚已拨开人群快步上前。他单膝跪地解开富商衣领，手指按压胸膛的动作沉稳利落，

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，眼神却始终清明如镜。他手腕翻转间，袖扣闪着银光，

知意认出那是铂金丝编织的，样式简约却透着贵气。知意站在人圈外，

看着他俯身做人工呼吸时绷紧的肩线，忽然觉得这浮华场里，竟生出束穿透尘埃的光。

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，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场急救，而是一场神圣的仪式。

周围的喧嚣似乎都静止了，只剩下他按压的节奏和富上微弱的呼吸声。十分钟后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