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离婚!这个婚我离定了!你教出来的儿子,我高攀不起!”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。我指着婆婆的手都在剧烈发抖,精致的妆容因为愤怒而扭曲。
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。一个被自己亲生儿子当众羞辱,被乡下婆婆用沉默蔑视的,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婆婆没有被我的怒火吓到,她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,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。她只是缓慢地、郑重地展开手中的纸,递到我面前。
我怒气冲冲地一把夺过,几乎要将那张纸撕碎。我以为这会是什么村委会开的贫困证明,或者是她想向我索要更多生活费的账单。
“又想干什么?要钱吗?我告诉你,一分都……”我的话戛然而止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几张打印工整,盖着鲜红印章的纸。最上方“期末考试成绩单”几个大字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我不屑地冷笑一声。成绩单?一个村里小学的成绩单?这难道不是对我最大的讽刺吗?一个满嘴方言、浑身泥垢的野孩子,就算成绩再好,又有什么用?能改变他粗鄙的本质吗?
我的目光不耐烦地向下扫去,准备找出一些可以继续攻击的漏洞。
然而,当我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时,我的身体猛地僵住了。
语文:100分。
数学:100分。
科学:100分。
……
每一门,都是触目惊心的满分。底下还有一行小字:品德:优秀。
成绩单下面,还压着几张奖状。“三好学生”、“优秀少先队员”、“全国小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等奖”……
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
不可能。
这绝对不可能!
我用力揉了揉眼睛,几乎要把隐形眼镜都揉出来。可那些鲜红的“100”依旧像烙铁一样,狠狠地烙在我的视网膜上。一个在田里刨红薯的孩子,怎么可能拿到全国奥赛的一等奖?这比我谈下公司那个几亿的项目还要匪夷所思。
“这……这是假的吧?”我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。这是我作为都市精英的最后一点挣扎,我的逻辑和经验告诉我,这一切都是反常识的。
婆婆没有回答我。她只是用眼神示意我,继续往下看。
在那些奖状和成绩单的下面,是一封打印的信件,全英文。信纸的质地非常考究,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。
我的目光落在信纸的末尾,落款处是一个潇洒的英文签名:“Dr.AlbertHoffmann”。
这个名字……好熟悉。
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在那个签名的旁边,还用更小号的字体,印着一串单词:“NobelLaureateinChemistry”。
诺贝尔……化学奖……得主?
我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我像被雷电劈中,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,手里那几张轻飘飘的纸,此刻却重若千斤。我引以为傲的精英思维,让我瞬间就明白了这封信的份量。这不是村里花钱能买到的假奖状,这不是任何形式的作伪。这是一个八岁的中国农村孩子,拿到了一位在世的诺贝尔奖得主的……亲笔推荐信!
信的内容我没来得及细看,但那几个关键词已经像无数根针,刺破了我高傲的、不堪一击的自尊心。
我抬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婆婆,又看看那个刚刚还在玩泥巴、此刻却安安静静站在婆婆身后的儿子。
那个我口中的“野人”,那个让我颜面尽失的“小泥猴”,他……
巨大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,世界在我眼前旋转。
婆婆终于开口了,她轻叹一口气,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,她拍了拍儿子的头,柔声说:“昊儿,跟妈妈打个招呼吧,她是你妈。”
李昊抬起头,那双锋利的眼睛此刻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对抗,眼神复杂地看着我,低声、清晰地说了一句普通话:
“妈,你回来了。”
这一声“妈”,不像三年前他离开时那般稚嫩依赖,也不像刚刚在车站那般陌生疏离。它像一块巨石,沉甸甸地砸进我早已崩溃的心湖,激起万丈狂澜。
是啊,我回来了。
可是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,我却缺席了整整三年。
我用我自以为是的标准去审判他,用我狭隘的价值观去定义他,我嫌弃他满身的泥土,却不知道那泥土里,藏着怎样惊人的智慧和光芒。
我嫌弃他满口的方言,却不知道他可以用流利的英文,和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大脑交流。
我,林婉茹,一个自诩为精英的女人,在这一刻,觉得自己渺小、可笑、又可悲到了极点。
巨大的羞愧感和悔恨,像潮水一般将我淹没。我精心构建的骄傲和体面,在这一封推荐信面前,被碾压得粉身碎骨,荡然无存。
我的双膝一软,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。
“扑通”一声。
我,就这么直直地跪在了婆婆的面前。
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,那些精致的眼线和睫毛膏晕染开来,在我昂贵的妆容上划出两道狼狈的痕迹。
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,仰望着我那一直被我瞧不起的、来自农村的婆婆。她依旧那么平静,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。
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,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:
“妈……我错了……”
我抓着那几张纸,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。然后,我从几乎要咬碎的牙缝里,挤出一句话,一句我唯一能想到的、最能代表我此刻心情的话:
“妈,请收下我的百万支票……”
这是我,一个被物质异化的女人,所能想到的最卑微、也最愚蠢的忏悔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