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有福是被饿醒的。
不对。
她现在应该不叫朱有福了。
她低头,看着自己灰扑扑、踩在泥泞里的四只蹄子。
蹄子。
她,一个二十一世纪熬夜猝死的社畜,穿成了一头猪。
一头真正意义上的,长着鼻子和尾巴的,哼哼唧唧的猪。
“……”
朱有福,不,现在或许该叫猪有福,沉默了。
胃里传来一阵阵空虚的绞痛,提醒着她已经很久没进食了。
猪圈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
一个穿着粗布***的汉子拎着个木桶走进来,“哐当”一声,将桶里的东西尽数倒进石槽里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瞬间弥漫开来。
是猪食。
混杂着烂菜叶、米糠和不明液体的糊糊。
旁边的几头“舍友”立刻嗷嗷叫着冲了上去,把脑袋埋进石槽里,吃得哼哧作响。
猪有福胃里更痛了。
但她没动。
开什么玩笑。
想她朱有福生前也是个讲究人,外卖起送费低于二十的她都觉得是对自己味蕾的侮辱。
现在让她吃这个?
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。
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!
那汉子喂完食,却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叉着腰,仔细打量着猪圈里的每一头猪。
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猪有福身上。
“奇怪,这头福猪今天怎么不抢食了?”
另一个声音从猪圈外传来,带着几分谄媚:“张哥,您瞧它这膘,油光水滑的,怕是早就吃撑了,正攒劲儿呢。这可是咱们村今年品相最好的一头福猪,等到祭典那天献给山神大人,大人一高兴,肯定能保佑咱们村风调雨顺!”
祭典?
献给山神?
猪有福的耳朵抖了抖,捕捉到了关键词。
她心里咯噔一下。
福猪……原来是这个“福”啊。
被人吃掉,可不就是给人添福气了么。
她终于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了。
一头养得膘肥体壮,即将被送上祭台的,待宰的猪。
猪有福抬头,看了看灰蒙蒙的天。
绝望。
巨大的绝望淹没了她。
逃?
看看这高高的栅栏,再看看自己这短手短脚,哦不,短蹄短腿的模样。
怎么逃?
就算逃出去了,一个手无寸铁……蹄无寸铁的猪,在野外能活几天?不是被狼吃了,就是被老虎叼了,再不然就是被别的村子抓去,还是免不了一刀。
命运的屠刀已经悬在了脖子上,早晚都得挨。
既然如此……
还挣扎个什么劲儿?
猪有服想通了。
她彻底摆烂了。
反正都是一死,做个饿死鬼,不如做个饱死鬼。
但,就算是死,她也要吃点好的。
“哼哼!”
她冲着石槽的方向,高傲地扬了扬自己的猪鼻子,发出了嫌弃的叫声。
那几头猪吃得正香,被她一嗓子吓了一跳,纷纷抬起沾满糊糊的猪脸,茫然地看着她。
猪有福没理它们。
一群没有品位的猪。
她转过身,用**对着食槽,表达自己的不屑。
猪圈外的两人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。
“嘿,这张哥,你看这福猪,还真成精了?它这是嫌弃咱们的猪食?”
“去去去,别胡说。”被称作张哥的汉子皱了皱眉,但也觉得纳闷。
这头猪一向是猪圈里最能吃最能抢的,今天这是怎么了?
他走近几步,仔细瞧了瞧。
猪有福依旧**对着他,尾巴尖儿还不耐烦地甩了甩。
那姿态,活脱脱一个正在闹脾气的大**。
“邪了门了。”张哥嘀咕了一句。
“张哥,要不……给它开个小灶?这可是要献给山神的,可不能在祭典前饿瘦了。”旁边的人提议道。
张哥想了想,觉得有道理。
“行吧,你去厨房偷两个白面馒头来。”
“好嘞!”
很快,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被扔进了猪圈,正好落在猪有福面前。
一股纯粹的麦香味飘入鼻腔。
猪有福的肚子叫得更欢了。
她矜持地瞥了一眼那两个馒头。
嗯,虽然比不上生前的蟹黄堡、小龙虾,但在这馊水横行的猪圈里,也算是顶级佳肴了。
她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,迈着优雅的(自认为)步伐,走到馒头前,低下头,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。
嗯,真香。
猪圈外的两人看得目瞪口呆。
“……它还真吃啊?”
“这猪……怕不是真有什么来头吧?”
接下来的几天,猪有福把“摆烂”和“挑食”发挥到了极致。
馊水糊糊?不吃。
剩菜剩饭?不吃。
必须是新鲜的、人类吃的东西,她才肯赏脸。
从一开始的白面馒头,到后来的肉包子,再到加了鸡蛋的菜粥。
她的伙食标准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升。
负责喂养她的张哥从一开始的惊奇,到后来的麻木,最后甚至有了一丝敬畏。
这哪里是猪啊,这分明是位祖宗。
村里人也渐渐都知道了这头“通人性”的福猪,纷纷跑来看热闹。
猪有福对此一概不理。
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了睡,睡了吃,在温暖的稻草堆里打滚,晒晒太阳,思考猪生。
既然反抗不了,那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猪生。
不得不说,当一头什么都不用想的猪,除了结局惨了点,过程还是挺爽的。
祭典的日子越来越近。
村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,到处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。
这份喜气,衬得猪有福的心情越发悲凉。
她的断头饭,是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。
是的,一头猪的断头饭,是另一头猪。
这可真是个黑色幽默。
猪有福面无表情地吃完了。
吃饱喝足,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,准备迎接自己命运的终点。
几个壮汉走了进来,身上带着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杀气。
他们手里拿着粗壮的麻绳。
猪有福的心脏,不争气地狂跳起来。
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但真到了这一刻,恐惧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。
她闭上了眼睛。
算了,早死早超生,希望下辈子能投个好胎。
然而,预想中的捆绑和拖拽并没有到来。
猪圈外传来一阵骚动。
“都让开!都让开!”
“贵人来了!”
猪有福疑惑地睁开眼。
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,一个身影逆着光,缓缓走来。
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,衣料华贵,一看就不是村里人。
他身形挺拔,气质清冷,宛如一株遗世独立的雪松。
随着他走近,那张脸也渐渐清晰。
剑眉星目,鼻梁高挺,薄唇微抿,神情淡漠到了极点。
这是一个……长得极度好看的男人。
好看得不像凡人。
猪有福上辈子加这辈子,都没见过这么俊的人。
她一时看呆了。
连自己即将被宰的命运都忘了。
男人似乎没注意到一头猪的痴迷目光,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个简陋的猪圈,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。
村长跟在他身后,点头哈腰,满脸堆笑。
“仙长,您……您怎么到这儿来了?这地方污秽,可别脏了您的眼。”
被称作“仙长”的男人没有说话,目光在猪圈里逡巡。
当他看到那几头在泥水里打滚的猪时,眼中的嫌恶更深了。
直到……他的目光落在了猪有福身上。
猪有福正躺在最干净的一堆稻草上,肚皮吃得滚圆,姿态安详。
和其他“舍友”比起来,她简直干净得不像一头猪。
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,猪有福还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,看了他一眼,然后……打了个哈欠。
一副“本猪乏了,有事快说,没事退下”的架势。
男人清冷的眸子里,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。
一丝……趣味。
村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连忙介绍道:“仙长,这是我们村今年要献给山神的福猪!您看它,长得多好,还通人性呢!”
“福猪?”男人重复了一遍,声音清越,像玉石相击。
“是啊是啊!”村长以为他感兴趣,更加卖力地吹嘘,“它可神了!不吃猪食,只吃人吃的东西,比人还精贵呢!”
男人没再说话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猪有福。
猪有福被他看得有点发毛。
这人什么意思?
难道是嫌弃她这头祭品不够肥,要换一头?
那可太好了!
她立刻一个翻身,努力吸气,试图让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看起来小一点。
然而,她这番小动作,落在男人眼里,却显得格外……灵动可爱。
那几个准备动手的壮汉站在一旁,手足无措。
“仙长……这吉时快到了,我们……”
男人终于开口了,语气不容置喙。
“祭典,取消。”
什么?
村长和所有村民都愣住了。
“仙……仙长,这可使不得啊!不祭拜山神,会降下灾祸的!”
男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。
那一眼,明明没什么情绪,却让村长瞬间如坠冰窟,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“从今往后,此地没有山神。”
男人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
“这头猪,”他伸出修长的手指,指向猪圈里唯一摆烂的那只。
“我要了。”
整个村子都炸了。
谁也没想到,这位路过村子借宿一晚的“仙长”,竟然会为了区区一头猪,取消了村里最重要的祭典。
更没人敢反驳。
因为就在昨天,这位仙长随手一挥,就让村口枯死多年的老槐树重新抽出了新芽。
这是神仙手段。
神仙说的话,就是天意。
于是,在全村人复杂的目光中,猪有服,哦不,朱有福,就这么从一头待宰的祭品,摇身一变,成了仙长的“所有物”。
她被两个战战兢兢的村民从猪圈里“请”了出来。
没有用绳子捆,也没有用笼子装。
他们甚至贴心地用清水给她冲了冲四只蹄子。
朱有福全程保持着高冷的姿态,内心却在疯狂刷屏。
什么情况?
这就……活下来了?
因为我长得好看?不对,因为我懒得可爱?
还是因为我摆烂的气质与众不同,成功引起了这位霸道仙长的注意?
她偷偷觑了一眼那个白衣男人。
男人正负手而立,侧脸的线条完美得像是刀刻出来的。
察觉到她的目光,男人垂眸,与她对视。
那双眼睛,深邃如寒潭,不带一丝温度。
朱有福立刻收回视线,低下高贵的猪头。
大佬,惹不起。
“把它带上。”男人淡淡地吩咐了一句,便转身离去。
他的身后,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劲装的随从。
其中一个随从走上前来,打量了朱有福几眼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困惑。
“公子,真要带上这……东西?”
另一个随从则比较沉稳,只是默默地拿出一根看起来就很结实的绳子。
朱有福一看那绳子,顿时不乐意了。
她刚刚才摆脱了被捆绑的命运,怎么能重蹈覆辙?
她立刻往后退了两步,喉咙里发出威胁的“哼哼”声。
那沉稳的随从愣了一下。
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头猪敢对他们龇牙。
“哟,脾气还挺大。”嫌弃脸的随从乐了,“公子,我看还是直接打晕了扛走吧。”
朱有福:“……”
信不信我创死你!
就在这时,已经走远的男人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一眼。
“阿风,休得无礼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清冷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。
叫阿风的随从立刻噤声,不敢再多言。
男人又看向朱有福,眉头微蹙,似乎在思考一个难题。
片刻后,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,对另一个沉稳的随从道:“阿云,去备车。”
“是,公子。”
阿云领命而去。
朱有福有点懵。
备车?
给我坐的?
很快,一辆看起来朴素但细节处尽显奢华的马车驶了过来。
阿云掀开车帘,恭敬地站在一旁。
男人迈步上了马车。
然后……就没有然后了。
朱有福和阿风面面相觑。
阿风一脸“我就知道会这样”的表情。
朱有福则是一头雾水。
叫我上车啊?你不说我怎么知道?难道要我一只猪自己蹦上去吗?
马车里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。
“还不上来?”
阿风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。
公子……竟然让一头猪和他同乘一辆马车?
这简直是闻所未闻!
朱有福也愣住了。
她犹豫了一下,试探性地朝马车走了两步。
车辕有点高,以她的小短腿,确实有点难度。
她努力了半天,前蹄搭了上去,后蹄却怎么也蹬不上来,急得她直哼哼。
那样子,要多滑稽有多滑稽。
阿风在一旁憋笑憋得脸都红了。
突然,一只骨节分明、白皙如玉的手伸出了车帘。
那只手,轻轻地托住了朱有福圆滚滚的**,一提。
朱有福只觉得身体一轻,下一秒,就稳稳地落在了柔软的毛毯上。
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檀香,很好闻。
她整只猪都僵住了。
刚刚……
那个仙风道骨,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……
用他那只看起来只会抚琴和持剑的手……
托了我的猪**?
朱有福感觉自己的猪脸,哦不,是灵魂,在瞬间烧了起来。
太羞耻了!
男人已经收回了手,正用一方洁白的丝帕,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,仿佛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。
朱有福:“……”
行吧,我确实是脏东西。
她默默地缩到角落里,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马车缓缓启动。
车厢内很宽敞,除了她和男人,再无旁人。
男人闭着眼,似乎在假寐,一身清冷的气息将他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。
朱有-福这才敢悄悄打量他。
近看,这张脸更是毫无瑕疵。
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皮肤比她上辈子用过的最贵的粉底液还要细腻。
真是……妖孽啊。
她正看得出神,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。
四目相对。
朱有福的心跳漏了一拍,赶紧移开视线,假装在看车厢的木纹。
“饿了?”男人忽然开口。
朱有福一愣,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。
别说,还真有点。
刚才光顾着紧张,都忘了断头饭早就消化完了。
她试探性地“哼哼”了两声。
男人似乎看懂了。
他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食盒。
打开。
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,码得整整齐齐。
一股香甜的气息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。
朱有福的眼睛亮了。
这可比白面馒头高级多了!
男人取出一块,递到她嘴边。
朱有福受宠若惊。
这待遇……
她张开嘴,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。
甜而不腻,入口即化。
好吃!
她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块,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男人手里的食盒。
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,又递给她一块。
就这样,一盒桂花糕,很快就被她消灭干净。
吃饱喝足,困意上涌。
朱有福打了个哈欠,找了个舒服的角落,蜷缩起来,准备睡觉。
这神仙日子,给个皇帝都不换啊!
马车一路前行,离开了小山村,驶上了官道。
朱有福睡得昏天黑地,不知过了多久,是被一阵颠簸给弄醒的。
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发现马车停了。
外面传来阿风的声音,带着几分警惕。
“公子,前面有人拦路。”
男人依旧闭着眼,连睫毛都没动一下。
“什么人。”
“看起来像是……官府的人。”
车帘被一只手从外面掀开。
一个穿着官服,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探进头来,满脸堆笑。
“车里可是谢家小公子?下官乃此地县令,听闻公子路过,特来拜见。”
男人缓缓睁眼,眸光清冷。
“有事?”
县令被他看得一哆嗦,但还是硬着头皮道:“是……是这样的,听闻公子得了一头通人性的祥瑞福猪,陛下……陛下对此很感兴趣,特命下官前来,想请公子……割爱。”
祥瑞福猪?
朱有福趴在角落里,耳朵动了动。
说的是我?
我的名声都传到皇帝耳朵里了?
男人闻言,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,带着几分嘲讽。
“陛下的消息,倒是灵通。”
县令擦了擦额头的汗:“不敢不敢,只是陛下日理万机,也关心民间祥瑞之事。公子,您看……”
男人没说话。
他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着朱有福的背。
他的手指微凉,带着一股好闻的檀香。
朱有福舒服得哼唧了一声。
男人低头看着她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车内外的所有人都听清。
“它不是祥瑞。”
县令一愣:“啊?”
“它只是我的……宠物。”
男人的声音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。
“一只,比较特别的宠物。”
县令的脸色有些难看。
谁不知道你谢家权倾朝野,但陛下金口玉言,你这么驳了面子,真的好吗?
可他不敢说。
车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
朱有福感觉抚摸着自己的那只手动了动。
她听到男人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,在她头顶说了一句话。
那句话很轻,轻得像一片羽毛。
“你说,我该把你交出去吗?”
朱有福浑身的毛都炸了。
她猛地抬头,对上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里,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,玩味的笑意。
他是在……试探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