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密的雨丝如缕似纱,连绵不绝地织就一幅朦胧温柔的帷幕,将江南古镇青川温柔地揽入怀中。整座小镇宛如沉浸在一幅徐徐铺展、墨迹未干的水墨长卷中,屋檐下水珠滴滴答答,串成晶莹的珠帘,湿润的石板路泛着幽微的光。纵横交错的长街短巷中,每一块青石都被雨水浸润得色泽深沉、光亮如镜,蜿蜒曲折地通向那被薄雾笼罩、氤氲朦胧的远方。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泥土芬芳,与墙角不知名野花的淡雅清香交织,偶尔有撑着油纸伞的当地人缓步走过,脚步声在幽深宁静的巷弄中轻轻回荡,更衬出这一刻的静谧悠长。
夏晚星握着一把在古镇入口处随手购得的素色竹骨伞,伞面上绘着几笔淡雅的水墨梅花,她静静伫立于一条人迹罕至的僻静巷口。就在不久前,她刚刚取消了两场备受瞩目、万人空巷的巡回演出,对外宣称的理由是“身体急需调整”——这个连经纪人都半信半疑却不得不接受的说法——几乎是仓促而决绝地逃离了那座浮华喧嚣、光影交织的名利场。没有随行助理,没有安保人员,她独自一人驾车穿越数省,长途跋涉数百公里,只因为在手机上偶然刷到几张关于青川古镇的朦胧照片,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,义无反顾地奔赴至此。
此刻,她仍能隐约感受到舞台演出服上那些璀璨碎钻的重量,耳边也仿佛还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掌声、欢呼与尖叫。然而,喧闹越是如潮水般汹涌,她内心深处的荒芜与虚空便越是清晰。新专辑的主打歌被乐评人毫不留情地批评为“缺乏灵魂的炫技之作”,事实上,就连她自己在录音棚中反复演唱时,都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不过是在机械重复着他人的悲欢,被困在商业化与真实情感的夹缝中。
就在前一晚,她独自待在酒店房间,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,不由自主地点开了手机中一个加密多年的音频文件。那是很多年前,陆寻在他们租住的那间狭小厨房里一边为她炖煮番茄牛腩、一边随口哼出的旋律。没有伴奏,甚至能隐约听到锅铲轻碰的杂音,然而那旋律间流淌的温暖与真挚,却像一把未开刃的钝刀,瞬间划开了她所有强撑的坚强,令她在酒店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前泪流不止、难以自持。
一阵微风拂过,携来一缕清冽而熟悉的香气。是薄荷。夏晚星的心蓦地一紧,几乎下意识地循着那气息朝巷子深处缓步走去。
巷底,一家小店安静地伫立在蒙蒙烟雨中。原木招牌上以温润笔触刻着“青川唱片行”五字,字体古朴而含蓄。店门半掩,窗台上几盆绿植郁郁葱葱,青翠欲滴,其中一盆,正是薄荷,叶片上缀着晶莹的雨珠。
而真正让她脚步顿住、再无法移动的,是窗内流淌出的吉他声。
旋律简洁明快,是她从未听过的民谣小调,可那音符间的起承转合、指法里不经意流露的韵律习惯……都像极了她灵魂深处某个早已镌刻的印记,熟悉得令她心悸。
她一步步走近,透过蒙着水雾的玻璃窗,看见一个模糊却熟悉得令她呼吸一滞的背影。
男人坐在窗边的旧沙发里,微微低头,专注地拨弄着怀中木吉他的琴弦。侧脸的轮廓在水汽氤氲中显得柔和,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疏离感,即便隔着一扇窗,她仍能清晰地感受到。
是他。陆寻。
三年了。她原以为他会在某座大城市继续做音乐,或许签约知名厂牌,或许成为某位天后的御用制作人。她从未想过,他竟会隐退至这样一座仿佛与世隔绝的江南小镇,经营起一家……唱片店。
他指尖流泻出的旋律仍在继续,正是她昨夜反复聆听、令她泣不成声的那段随口哼唱演变而来的完整版本,每一个音符都敲击在她的心上。
夏晚星只觉呼吸一滞。伞沿的雨水汇成细流,滴落在她的鞋尖,凉意沁入肌肤,她却浑然未觉。
她几乎是凭借本能,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。
“叮铃——”
门楣上悬挂的老式铜制风铃发出清澈而悠长的声响,打破了室内的宁静。
吉他声戛然而止。
陆寻抬起头,目光从琴弦移至门口。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潭,如同打量任何一位偶然闯入的游客,淡淡扫过她被细雨沾湿的额发、精心修饰却难掩倦色的眉眼,以及那一身与周遭古朴氛围格格不入的名牌风衣。
没有惊诧,没有怨愤,甚至没有一丝涟漪。就好像,只是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。
夏晚星喉头哽咽,千言万语堵在心口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她曾想象过无数种重逢的可能——或许在颁奖礼后台,或许在熙攘街头——却从未料到,竟是在这样一场淅沥安静的雨日午后,面对他如此波澜不惊的目光,仿佛过往的一切都已被时间冲刷得干干净净。
陆寻的指尖轻轻按住仍在微颤的琴弦,抹去了最后一缕余音。他开口,声线温和,却透着江南烟雨般的微凉与疏离:
“想点歌,还是买唱片?”
语调平淡而疏离,如同对待每一位寻常的、偶然踱入店中的客人,不带半分多余的情绪。
夏晚星怔在原地。窗外的雨声细语、风铃的袅袅余音,仿佛在这一刻都被无限拉长。世界倏然安静得只剩下她如擂鼓的心跳,以及他那句冰冷似陌生人的问话,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。
他望着她,眼中再无星辰,只剩下一片沉寂的陌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