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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,驸马又纳了一房妾室,听说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。我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,

继续敲着木鱼。满京城都笑我这个嫡公主活得像个菩萨,连夫君养外室都不敢吭声。

直到他们在御书房发现龙案下我散落的奏折——上面写着十七位朝臣的罪证,而驸马的名字,

朱笔勾红。窗外,暮色渐合,最后一点天光被厚重的云层吞没。庭中的老海棠,

枝桠光秃秃地戳向灰蒙蒙的天空,映在窗纸上,像一道狰狞的疤。

木鱼声“笃、笃、笃”地响着,不紧不慢,嵌在死寂的公主府里,敲得人心头发慌。

贴身侍女青黛悄步进来,立在屏风边,唇动了动,没出声。我眼皮也没抬,

指尖一颗颗捻过乌沉沉的佛珠。檀香的气息在暖阁里盘桓不散,熏得人骨头缝都透着懒意。

“说吧。”我声音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青黛垂下头,声音压得极低:“公主,

驸马……驸马他又纳了一房。是西城盐商柳家的女儿,抬进梨花巷那处别院了。

那边传来消息,说……说已经有两个月身孕。”“笃。”木槌敲在木鱼上,

发出一声略沉的闷响。佛珠在指间顿了一瞬,随即又恢复如常,缓缓转动。

暖阁里静得能听见银霜炭盆中“噼啪”的轻微爆响。“知道了”。

青黛抬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,见我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,眼底掠过一丝复杂,

终是默默退了出去。我知道外面怎么说。说当今圣上的嫡长女,永嘉公主李持月,空有尊荣,

却活得像个泥塑的菩萨,连自己的驸马都拴不住。成婚三载,驸马谢珩纳妾蓄妓,

风流韵事一桩接一桩,如今连外室子都怀上了,我这公主府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。

可不是菩萨么?只会敲木鱼,诵经文,连大声说话都不会。佛珠冰凉的质感贴着指尖。菩萨?

我心底一丝讥诮浮起。他们可知,菩萨低眉,金刚怒目,本就是一念之间。

夜色彻底笼罩下来时,前院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,夹杂着男子放浪的笑语。是谢珩回来了,

想必又带了那群“风流雅士”在宴饮。他如今是春风得意的吏部侍郎,天子近臣,

又有我这个公主正妻的虚名挂着,更是名正言顺地结交权贵,扩张势力。谢家,

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需要尚公主来稳固门楣的清流门户了。我起身,走到窗前。

院子里那棵老海棠,是母后去岁亲自命人为我移栽的,说公主府太过冷清,需有些鲜活气。

如今母后仙逝刚满一年,这树也如同失了生机,枯枝在夜风中瑟瑟发抖。“公主,夜深了,

仔细着凉。”青黛为我披上一件外裳。“青黛,你说,树挪死了,人挪,就能活么?

”我望着窗外,轻轻问。青黛没有回答。她跟了我十年,从我在宫中步履维艰时就在身边,

最是明白我这句问话里的寒意。次日,我依例进宫给父皇请安。御书房里,

药味和墨香混杂着。父皇靠在龙椅上,脸色蜡黄,咳嗽不止。他老了,

雄心壮志被沉疴旧疾和朝堂党争消磨得所剩无几,如今只求一个安稳。见我来了,

浑浊的眼里才透出点暖意。“持月来了……咳咳……朕这身子,是一日不如一日了。

还是你好,性子静,不像你那些兄弟……”他絮絮叨叨地说着,

目光却不时飘向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,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躁。我温顺地垂着眼,为他斟茶,

轻轻捶背,说些宽慰的话。目光扫过龙案,那上面,除了明黄的奏疏,

还有几本不起眼的、用普通青绫封皮的册子,零散地压在镇纸下,或是露出一角。无人察觉,

在我告退时,宽大的袖摆拂过案角,一本薄薄的、同样青绫封皮的小册子,

悄无声息地滑入袖中。动作行云流水,连近身伺候的大太监都未曾抬眼。

回到公主府那间僻静的佛堂,门在身后合拢。我走到观音像后,

轻轻转动插着枯枝的汝窑瓶瓶身。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暗格。里面没有经书,

只有一叠叠写满字的纸页。最新的一页上,墨迹犹新。记录着谢珩近日与几位边将的密会,

还有几笔来路不明的巨款,经由江南钱庄,流入谢家名下的产业。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数目,

清晰在目。我提起笔,在谢珩的名字旁,轻轻点了一个朱红的记号。像雪地上溅开的一滴血。

日子依旧平静地流淌。驸马爷的风流轶事依旧是京城***的谈资,

连带着我这菩萨公主的懦弱,也成了佐餐的笑料。谢珩偶尔来我房中,或是为维持表面功夫,

或是酒后兴之所至,带着施舍般的姿态。我依旧温顺接待,替他更衣奉茶,

从他半真半假的醉话或刻意炫耀的言辞里,捕捉那些零碎的、却至关重要的信息。

他以为我是一尊无知无觉的木偶,却不知每一句话,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暗格里的册子,一页页增厚。上面的名字,越来越多,牵连也越来越广。

吏部、户部、兵部……甚至隐隐触及了那几位如今在朝中一手遮天的皇兄。时机快到了。

一场春雨过后,宫中来讯,陛下病重,召公主即刻入宫侍疾。我换上素净的宫装,准备出门。

青黛为我系上披风时,手微微发抖。“公主……”她眼中满是担忧。我拍了拍她的手背,

没有说话。御书房里弥漫着更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朽坏的气息。父皇昏睡着,呼吸微弱。

我屏退左右,独自守在榻前。直到内侍惊慌来报,说几位阁老和掌印太监在整理奏折时,

发现了龙案夹缝中散落的几页纸,上面……上面写着骇人听闻的东西!我起身,走向外间。

龙案旁,几位重臣面色惨白,汗出如浆。地上,散落着几张青绫封皮的纸页。

为首的内阁首辅,颤抖着手指着其中一页,上面朱笔勾红的“谢珩”二字,刺目惊心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,充满了惊疑、恐惧,

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这位常年被忽略的公主的重新审视。我缓缓弯腰,拾起那页纸。

指尖拂过那个名字,如同拂去尘埃。抬起头,迎上那些复杂的视线,我的声音平静无波,

却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御书房:“父皇病重,朝纲不振,奸佞横行。本宫虽为女流,

亦不敢忘社稷之重。”“这些,”我扬了扬手中的纸页,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惊惶的脸,

“不过是开始。”窗外,惊雷炸响,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幕。雨,又要来了。御书房内,

死寂被窗外的惊雷劈开一道裂痕,却又迅速被更沉重的死寂填满。雨点开始急促地敲打窗棂,

噼啪作响,像是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擂鼓助威。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,

官袍下的身躯微微颤抖,目光在我与那几页散落的罪证之间逡巡,惊疑不定。

内阁首辅张大人,是三朝元老,此刻脸上血色尽褪,他死死盯着我手中那页朱笔勾红的纸,

喉结上下滚动,却发不出一个音节。他们习惯了在朝堂上争权夺利,

习惯了在龙椅下揣摩圣意,却从未想过,有朝一日,

致命的威胁会来自这个被所有人视为摆设的、深居简出的嫡公主。我并未理会他们的失态,

目光掠过他们,落在龙榻上昏睡的父皇身上。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,

蜡黄的脸上透着一股灰败之气。这江山,他曾经试图牢牢握在手中,如今却连清醒都成奢望。

而他的儿子们,我的兄弟们,此刻恐怕正在各自的王府中,摩拳擦掌,

等待着龙御归天的那一刻,好上演兄弟阋墙的戏码。至于谢珩,他和他背后的谢家,

不过是这场权力更迭中上蹿下跳的急先锋,自以为投靠了明主,便可鸡犬升天。可惜,

他们算漏了我,李持月。“公主……殿下,”张首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干涩沙哑,

“这些……这些罪证,从何而来?事关重大,不可儿戏啊!”我缓缓转身,

将手中那页纸轻轻放回龙案上,与另外几页散落的罪证并列。青绫封皮,

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,记录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贪墨、结党、乃至通敌的嫌疑。“张阁老,

”我语调平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,“罪证从何而来,重要吗?重要的是,上面所载,

是否属实。您为官数十载,眼明心亮,不妨仔细看看,这上面的人名、时间、款项,

可有虚言?”张大人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些纸上,越看,额上的冷汗越多。

上面记载的细节太过翔实,有些甚至是他隐约有所耳闻却苦无实证的隐秘。

他当然知道这些大概率是真的,但正因为是真的,才更可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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